不得不承认,刚分家的时候,乌克兰从苏联继承到的遗产是真心令人羡慕。乌克兰继承了苏联大约1/3的遗产,包括3594家军工与科研企业,超过300万相关行业技术人员,6500辆坦克,1500架飞机,350艘军舰潜艇,3000枚核弹,80万大军,当时的乌克兰号称是仅次于美国和俄罗斯的第三军事强国。
辽宁号航母的前身瓦良格号就来自乌克兰
可是这么优越的家底,怎么乌克兰却混成现在这幅熊样,别说经济发展如何,国土都沦为战场了?要回答这个问题,就需要先回答另一个问题。乌克兰仅继承苏联1/3的遗产,都有这么夸张,那苏联的家底该有多厚实?这么厚实的家底,苏联怎么还解体了呢?
苏联解体相关的话题谈过很多,现在只谈与乌克兰相关的。在经济上,苏联的失败是苏联为核心的经互会产业分工体系崩溃的结果。苏联因为维度高寒,发展工业的成本非常高;再加上苏联要维系各版块的凝聚力,将产业分散在东西跨度长达一万多公里的各个城市中,这更加推高了苏联发展工业的成本。中低端产业直接面向普遍企业和平民百姓,更看重的是性价比,这点苏联工业体系不具备;高端产业面向国家级消费者,对价格不敏感,但是仰赖国际影响力(势力范围),所以高端产业是赢家通吃的行业(见 澳大利亚潜艇事件——西方大内卷 )。
西伯利亚随处可见的荒废城市(鬼城),违背经济规律的产物
经互会人口少市场狭,根本支撑不起来苏联的高端产业。比如苏联的民用大飞机并不弱于美国波音和欧洲空客,但却卖不出去几架,导致非但没有足够的经验教训用于改进升级,反而连回本盈利都做不到,最后沦为财政负担。大飞机这样的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的高端产业,苏联还有很多,当然也基本都沦为了财政负担。最终,石油出口占据了苏联这个当世第二大工业国之外汇收入的40%。随着石油价格的暴跌,比如1987年原材料价格竟然跌倒了1932年的水平,而1932年是1929年爆发的世界经济大危机最严重的一年;苏联的外汇收入随之崩盘,连进口粮食填饱肚子都成问题,更不用说补贴工业体系,苏联这个超大号僵尸企业只有破产清算一条路可走了(见 苏联解体三十周年有感 )。
那么问题来了,拖垮苏联财政的那一大堆高端产业,哪个加盟国继承的最多?答案就是乌克兰。乌克兰在苏联的地位,相当于东海岸之于美国,长三角之于中国,出海口、外贸基地和工业中心三位一体,是苏联最精华的地带。沙俄时期,乌克兰的工业产值和铁路里程更是一度占据沙俄的一半以上。因此,苏联绝大部分造船业,很大一部分航空航天和坦克飞机制造等高端产业,就布局在乌克兰。但问题在于,苏联都养不起这一堆高端“累赘”,难道人口只有苏联1/6,国际影响力(势力范围)几乎为0的乌克兰就能吗?答案显然是否定的。
乌克兰在苏联的地理地缘位置
东欧剧变,苏联解体,经互会产业分工体系崩盘,苏联的一众卫星国和加盟国只能各奔东西以图生存。原先就卖原材料的最容易解决,接着卖原材料就行,比如俄罗斯和中亚五国。原先干低端产业的就有点难办了,要看看附近有没有世界级工业基地,能不能融入进去,能融入进去多少,比如波兰。原先干中端产业的就更难办了,要看看是否毗邻世界级工业基地,能不能融入进去,能融入进去多少,比如捷克。
欧盟各地区人均GDP分布图(设定欧盟人均GDP为100)
最尴尬的就是原先干高端产业的乌克兰。作为赢家通吃的行业,高端产业注定是核心经济体,比如美国、法国德国、中国,才能干的,乌克兰想都不要想。那乌克兰干什么去?距离乌克兰最近的世界级工业区是西欧工业区,而乌克兰到西欧的距离比波兰还远,波兰都只能捡点低端产业的残渣剩饭,遑论距离更远的乌克兰。乌克兰毗邻的黑海是内海中的内海,属于海权的最边缘地带之一,所以乌克兰也无法融入海权时代的全球产业大分工。
类比一下,乌克兰很像中国的辽宁,俄罗斯则相当于黑龙江,都是气候寒冷(相对于主流地区),海权边缘,陆权枢纽,远离核心工业区。中国的东北工业基地,产业、人才、科研、市场、资源都不缺,还有国家的财政转移和政策扶持,可谓buff叠满,还不是落得个“投资不过山海关”、“东北第四省海南”的结局?同样的,乌克兰和中国东北(乃至整个北方)的由盛转衰,也都与苏联解体陆权崩溃,存在内在联系。也因此,要走向复兴,还是要借力陆权。
高端养不起,中低端又因为距离和地缘问题干不了,因此乌克兰的日常就是家产大甩卖(包括卖给中国的瓦良格号),以及出口粮食矿产等原材料创汇,能混一天是一天,混到出头之日为止。至于那数以千计的坦克、飞机、核武器,都是需要花大钱来养的,穷到变卖家产的乌克兰也只能要么对外甩卖要么仓库吃灰,即大家口中的自废武功。
天可怜见,在苏联解体后的二十多年里,日常卖家产混日子的乌克兰,终于看到了曙光。2013年,一带一路倡议横空出世。如果能搭上一带一路的陆权部分也就是中欧班列的便车,凭借乌克兰的近5000万人口,扎实的工业基础,丰富的矿产资源、肥沃的黑土地和对接亚欧的优越地理位置,乌克兰混个中等发达国家是不成问题的。
乌克兰的全球经济地缘位置
然而,就在乌克兰憧憬美好未来的同时,美国人也大举杀过来了。作为海洋帝国的美国,怎么可能让陆权复兴,世界主体亚欧大陆整合,从而边缘化美国呢。于是,次年,也就是2014年,乌克兰危机正式爆发。本来,事情还是有转机的,美国毕竟远道而来,在乌克兰并没有多少民意基础;俄罗斯却在过去的几百年中与乌克兰长期是一家,在乌克兰拥有根深蒂固的影响力和号召力,再加上方兴未艾的陆权加持(俄罗斯是陆权枢纽),可以说俄罗斯是很容易稳定乌克兰的。
但是,凡是就怕但是,俄罗斯考虑到一旦乌克兰全面亲俄,必定会吸引欧美的主要火力,那俄罗斯的战略压力就大了。俄罗斯想的是,中国正在加速崛起(2011年中国工业产值超过美国,结束了美国连续长达116年的第一大工业国历史),美国势必要将战略重心转向亚太对付中国(2011年亚太再平衡战略),俄罗斯应该韬光养晦,将祸水东引到中国,俄罗斯的战略压力自然减轻,这是其一;其二,中国为了分摊美国的压力,就不得不大力扶持俄罗斯来牵制美国,这一减一加,俄罗斯岂不是双赢?于是,俄罗斯在拿回克里米亚,保证黑海舰队驻地后,就没有然后了。
但是,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,侵犯乌克兰主权与领土完整的行径,让乌克兰的亲西方势力和西方得以口实,更令乌克兰的亲俄势力百口莫辩。于是,在西方和亲西方势力的推动下,乌克兰在反俄的道路上越走越远。俄罗斯和亲俄的东乌自然不能允许乌克兰滑向反俄堡垒,于是东西乌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,甚至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。东西乌对峙,乌克兰对接亚欧的地缘位置便随之作废,发展陆权(承接中欧班列,辐射亚欧大陆)自然是不可能了。
俄罗斯期盼的美国重心东移俄罗斯压力减轻的场景也并没有出现,美国反倒认为俄罗斯好欺负,于是变本加厉。不止是有海岸线的乌克兰,就连内陆国白俄罗斯,都遭到了美国的渗透。俄罗斯在巴尔干方向的盟友塞尔维亚和高加索方向的亚美尼亚,自然也难逃毒手了,可以说俄罗斯最重要的西部防线全面起火。事情发展到这一步,美国都在俄罗斯的大本营全面开花了,俄罗斯还能再退吗?俄罗斯只能绝地反击,这就是当下的俄乌冲突(见 俄乌冲突,普京兵行险着,俄罗斯豪赌国运 )。战争都爆发了,乌克兰还谈何对接亚欧,发展陆权?
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,乌克兰之谓也。对乌克兰而言,无论是亲俄还是亲西,都有光明的未来。但世事无常,绝大部分时期,乌克兰偏偏就是欧俄拉锯的主战场,在欧俄之间反复易手,战乱不绝。这也是苏联一直扩大乌克兰版图的重要原因,增加主体min族占比,各族群相互制衡(避免某一族群独大),是控制边疆的重要手段。只是没想到,乌克兰最终还是分出去了。
乌克兰版图历史沿革
乌克兰现如今的遭遇,俄罗斯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。俄罗斯在2014年的决定,不仅坑惨了乌克兰(长三角变jin三角),坑苦了克里米亚(上海市变北海市),也连带着坑了中国、中亚、欧洲和俄罗斯自己(中欧班列沿线所有国家),陆权受到压制,亚欧大陆的整合被掣肘。
反正,俄罗斯是不能失去乌克兰的(见 乌克兰危机——俄罗斯的锥心之痛 ),乌克兰的烂摊子最终还是要俄罗斯收拾。至于收拾成什么样,会不会拖垮俄罗斯,就只有天知道了,也怨不得别人。
像乌克兰这样的风箱老鼠两头受气的国家,世界上还有很多。经济或地缘位置非常重要,却没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,无奈成为大国博弈的最前沿;无论倒向任何一方都有光明的未来,但是由于各种原因,比如前面提到的俄罗斯不愿意过早与欧美决战,却只能沦为大国拉锯的主战场,甚至一步步走向毁灭。俄乌冲突中的乌克兰是如此,最近新换届的韩国也有可能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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